杜鹃花开与君殇中
2019-1-19 来源: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:次严禁无授权转载违者必究
三
校长通知我到那个临近的城市参加一个为期四天的听课活动。这本是很平常的事,哪个学期都有一次两次。本来不想去,因为我那几天身体不太好,小腹老是轻轻的,隐隐的刺痛。吃了一盒花红片也没见什么作用。可是看到时间表上那个城市的名字,立刻有个小小的虫子,在我心上轻轻的咬了一口。
那是黄河在读书的城市。
很奇怪自己会在第一时间里就想到他。那是个我几乎忘记了的男人啊。
可是不成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。似乎有种预感,我认定了自己会与黄河相遇。而且这种预感是那么强烈。整整一个中午,我一直在想,会在什么情况下,什么地方,我撞到他的眼睛。设想最多的情况,是在某个服饰店里——不宜太大的小店,他陪新交的女朋友买衣服,一边抽烟一边从试衣镜里看到,八个月前,那个被他叫做雨欣的女子。
然后回头,然后微笑。然后轻松地问,你怎么会在这儿?然后风清云淡地闲聊几句,然后礼貌地再见,然后,都走出很远,猛然回首,让目光交织纠结。
这样的想象让自己也觉得无聊和可笑。想想看,那么大的城市,那么多的巷道,擦肩走过的几率要低到什么程度啊。
可是还是见到他了。只是不是无意的插柳,是他有心的栽花。
主办方把听课活动安排在城市最大的剧场里。第一天中午的一场结束,我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剧场,猛地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,觉得有点晕眩。闭上眼睛,揉了揉太阳穴。再抬头时,一眼竟看到不远处红纸黑字的大大的我的名字,雨欣。被写在足有一米见方的木板上,高高地举着。
我敢断定那是我。
费力地挤过去。隔着人潮,一眼就看见了黄河。还是和八个月前一样,邪里邪气地笑着,把那个写着我名字的木板举的高高的,似乎毫不在意周围奇怪的眼光。我停住,怔怔地看他。看着这个预感会出现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寻找我与我相见的男人。那一瞬,我竟不知怎样呼吸。
一直就那样怔怔地看着。直到他看见了我。
人潮中,天地间,就只剩下了那双眼睛。
不知道他是怎样走到我面前的,只记得我努力让自己微笑,故作轻松地问,谁是雨欣?我认识她吗?
是多么傻多么可笑的话。可是当时,他好像比我更傻,只是咧着嘴冲我笑,不停的笑。然后,没拿牌子的手想要去拍我的胳膊,到半途又放下了。半天才蹦出了一句-:
雨欣,我请你去吃饭吧。
好。我很干脆地说。想了想,我又说,我想吃糯米桂花元宵,想吃麻辣烫,想吃糖炒栗子。
后来我问他,你怎么知道要在这儿等我?
他笑得坏坏的。
从我知道要举办听课活动开始,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。我知道你是你们学校的骨干,应该少不了你。不过为了确认,我还是给许依兰打了电话,我故意问她来不来,然后我当然知道谁要来了。接着,请假,写牌子,洗衣服,来等我想见的那个人。
初夏正午的阳光下,他的白衬衣发亮,他的眼睛也亮亮的,第一次发现,他竟是如此清爽英俊的男人。也是生平第一次,我把武侠小说中最常用的那个形容词“玉树临风”和一个真实的形象联系起来。
我的心里充满了迷乱。
是寻常的而又快乐的三天。
每到听课结束,总能在礼堂外看到他守候的身影。带我吃遍了满城有名的小吃,陪我逛了无数的大街小巷,温柔的夜色里,扶栏看护城河里明灭的渔火,广场的秋千椅上,荡啊荡啊看夕阳静静地落。
有深深凝视,有纵容微笑,却没有一句情话,没有一声调笑。即使深夜十点送我回宾馆,并肩走在虹霓闪烁的街,恻恻清寒剪剪风的旖旎迷乱,都不曾执过我的手,拥过我的肩。
想起《红楼梦》中“喜出望外平儿理妆”那一节,也许注定了不是属于自己的人,能对她好,也是心甘情愿的吧。作如此温柔的相待,结如此美丽的情缘,成为心底最缠绵的回忆,最细腻的思念。
假如不是我的小腹还是会偶尔隐隐的疼痛,那么这三天堪称完美。
偏偏留下突兀的结局,像宁静舒缓的小夜曲将终时,猛然敲击出一长串杂乱铿锵的音符。
活动全部结束,归家的前晚,一家小小的家常菜馆里,我半途停箸,笑:黄河,这只怕是我们单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。
他点燃了烟,也笑,笃定地说:不会。
忽然问我:现在还是春天不是吗?
是啊,暮春。
黄河望着我,热切地说:雨欣,城东四十里有座栖霞山,你有没有听说过?
他说,栖霞山海拔不是太高,可是很险,山中有清泉飞瀑,林苍花繁。他说山上有细密的野石榴树和火焰般燃烧的杜鹃。他说他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”,他说春天是看山最好的时候,绿的叶,绿的水,绿的云霞,绿的岩……
他说,雨欣,我这辈子最大的奢望,就是你能陪我,去看看春天的山。
我惊住。这个体育系的男孩子,这个才23岁的男孩子,这个“抽烟酗酒打架泡妞”劣迹斑斑的男孩子,会说出这样恬淡宁静诗意的话来。
——万一我踩到蛇啊癞蛤蟆啊穿山甲啊怎么办?
——你就大叫一声跳到我身上来。
——万一走到半山我累的爬不动怎么办?
——先讲好价。一里路一百块,我就背你。
我答应了。我不能不答应,多留一天,陪他去看春天的山。
忘记了,就在小腹、右下侧,不定时的,针刺般的隐隐疼痛。
第二日早上六点。他在宾馆大堂等我,笑嘻嘻地递过一双式样简洁的运动鞋。
“你穿37码对不对?”
这样的细心与体贴。黄河,他怎会不让我心动。
开往栖霞山的中巴上。太早的缘故吧,人很少,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,一边看窗外风景,一边听黄河讲他童年的趣事。
出了市区不久,道路突然崎岖,到处是施工留下的砂堆土丘,车在凸凹不平的路面上颠簸的异常厉害。小腹又开始疼痛——隐隐的,细细的,如丝线牵扯的疼痛之后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碎裂了。热油爆炒的灼热,花瓶跌地的炸裂,一匹熨贴华美的丝缎被一双无形巨手猛然撕开……有股热流直冲出我的身体,浅蓝色的牛仔裤迅速被洇出一片灼红。
我攥紧黄河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,呻吟出声:黄河。
最后的意识,是黄河抱紧我,像抱起一团极轻极薄的羽毛。我想伸手去抚摸他因焦灼惊惧而变形的脸,想努力对他微笑,却迅即失去了知觉。
醒来已是隔日的凌晨。
黄河在病床边凝视着我,眼圈发黑,胡茬铁青,憔悴的脸,心疼的眼神。他伸手轻轻地摸我的头发,我的眼睛,我的脸颊,手指停留在我的唇上。
——还疼吗,雨欣?
疼吗?我的思维渐渐清晰。呵,雪白的病房,腕上的点滴,肌肤被切开、被缝合的疼,无力的疼,真切的疼。
他告诉我这一天里所有的故事,内疚地看我:雨欣,我不好,要不是我要你陪我去栖霞山,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。
傻瓜,谁能预料明天?谁能躲掉已经来到身上的灾难?
我只是想,黄河,怀中抱着那个血流不止的医院的时候,你在想什么?筹措对你来说数目决不算小的那笔手术费的时候,你在想什么?手术室里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,手术室外等候的你在想什么?病床边数着分数着秒数着她的长长睫毛等她醒来的十个小时,你又在想什么?
有泪滑落。
黄河,在那张写着“宫外孕,因右侧输卵管破裂造成大量出血,需即刻手术”的通知单上签你的名字的时候,你又在想什么?
他轻声地,然而坚定地说:
雨欣。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让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情。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让我这样渴望得到这样恐惧失去。
——那些时刻,我才知道,我有多么爱你。
黄河让他的一个女同学往我家里打了电话。母亲和萧剑赶到的时候已经黄昏。黄河状及亲热地揽了那个女孩子的腰,微笑着,轻描淡写地说:“说来也巧。那天本来是有课的,思思非缠着我陪她去买双鞋子。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着,我们挤过去,怎么也想不到是雨欣昏倒在地上——我认识她的,她是许依兰的好朋友。就赶紧让思思打了,把人给送过来了。”
叫思思的女孩子乖巧地接过:当时真把我吓死了,雨欣的脸比纸还白,那么多人看热闹,就是没人敢管!
听母亲和萧剑说着感激的话,我想笑,可是鼻子酸酸的。
黄河不再出现。直至我伤口拆线出院那天,他让思思送来了一大捧洁白的百合花。
思思附在我耳边,轻声叹息:雨欣,你不会知道他爱的有多么绝望。
四
我开始发疯一样地想念黄河。
阳光下的白衬衣,高举着的写了我名字的木板,护城河上湿润腥咸的风,抚摸过我的头发我的脸颊我的嘴唇的温暖手指,最疼痛的时刻将我紧紧裹起的宽阔的胸怀……我想念他,宁静的庭院里,寂寞的深夜里,嚣闹的街道上,爱人平静的呼吸声里,每分,每秒,每个恍惚的刹那,闭上眼睛,他的形象就可以无比清晰地重现。
他浓密的眉,他细长的眼睛,他似笑非笑的神情,他淡淡的烟草味道,他有点浑浊有点暗哑的声音,他说过的每一句话……
不敢看萧剑的眼睛,怕他会从中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身影。可是他对我更照顾,更体贴,更细致,这样无可挑剔的好,我深知,不光是为了弥补手术时没有守在我身边的缺憾,更是一个男人对深爱女子的怜惜疼爱。
原来,自诩是月季的雨欣也会有玫瑰的爱情啊,只是我的玫瑰注定了不能开。自认永不能燃烧的雨欣,其实就有火种在心底深埋,却不能拉导火索,怕会烧出漫天烈焰。
思念黄河到极至的一个夜晚,打过传呼给他,很快有回电,而我不接,抱着膝蜷缩在床上,听电话铃响了又响,一声比一声焦灼,一声比一声凄厉。想象他一边皱眉一边抽烟的样子,我捂住了脸,痛哭失声。
那无比漫长的一夜啊,他一直一直一直把电话打过来,我一直一直流着泪听那惊心动魄的铃声。
梧桐树,三更雨,不道离情正苦。一叶叶,一声声,空阶滴到明。
那一夜,我问自己,问神,问冥冥中安排好了的命运:这一生,我会不会和他一起去看春天的山?仅仅就只是和他一起去看春天的山?
黄河这个名字,和我小腹上长长的七针一样,成为不可想不可碰触的疼痛。他在我心上也留下了这样的疤,细的,密的,纠结着,痴缠着,岁月再久,也磨不平,洗不去,剜不掉,扯不断……
就在这个九月,黄河被分配到这座小城的体校做了一名普通的体育教师。
消息是许依兰告诉我的。她叹息着说:看见他我才知道我还是喜欢他,没救了。
话锋轻轻一转,似乎是无意地:雨欣,他可关心你啊,一直问我你现在的情况。
疼痛的感觉又回来了……可我只能重重点头,没心没肺地笑: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,把我的命当他捡的,能不关心?
许依兰眼波流转:那起码请你救命恩人吃顿饭呀,我作陪,如何?她笑盈盈地,手指缠绕我的发丝:就算给我重新追求黄河创造机会,好不好?
傻女孩,什么时候你会懂,雨欣才是你爱情道路上冰冷的石头?
我却没有理由拒绝。
谢恩宴,重逢宴,我想,也可以是断情宴。
看见他的那个瞬间,心脏瞬间停跳,脑海瞬间空白,而双手,如冰雪的凉。
一直固执地问:雨欣,你现在好不好?
而我只能冷静地答,冷静到了残酷:废话,当然好了。家庭美满,工作出色,万千宠爱聚一身,幸福生活万年长啊。
不敢让平淡甚至调侃的语气中暴露蛛丝马迹的思念,不敢让平板甚至漠然的眼神流淌出清风微云的情爱。可愈掩饰愈觉慌乱,愈深藏愈觉昭显。
有生以来最最艰难的一顿饭。
走出菜馆,竟是初秋淅淅沥沥的雨。
坚持要他送许依兰回去。目送那辆沉重的摩托车消失在初冬的夜幕里,我忽然打了个冷战,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。
我走的很慢。黄河的形象在脑海里停滞着。一个影子样的男人一直这么印着,印得这么清楚这么长久,挥之不去,这是爱吗?这样的牵绊粘连,到底是心灵的吸引,还是因为我们之间从不能像一对正常的恋爱男女那样,以一种正常的情况相爱?
当然不能正常,也永远不能正常,我是萧剑的妻子。潘金莲还情有可原,嫁了那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丈夫,我明明就嫁了自己倾心的打虎英雄,凭什么再去喜欢西门庆?
那年暑假的结缘也好,暮春里四天的相守也好,都是一种暧昧不明若即若离的状态。就连那几乎要了我的命的宫外孕,都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了的阻止我和他相爱的强大力量,我们甚至没有缘分一起去看春天的山。
我不能爱他啊。一转念就是要被沉河的命运,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。再烈的火,都是世俗中的笑柄,再深的情,都是红尘中轻蔑的眼光,背后的流言。
一辆红色出租从我身边疾驰而过,飞溅了满身的泥水。蓦然惊觉,雨何时下得大了?我什么时候走到了街道中间?昏暗的街灯下看自己格子长裙上的斑斑点点,淋透的衣服紧紧贴在我身上,冷,而且绝望。比衣服将我裹得更紧更让我透不过气的,是从心最深处生出的悲凉……靠了灯柱,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,头埋在膝上,眼泪痛痛快快地落下来。
那个总认为爱情就是游戏的雨欣,那个傲气飞扬的雨欣,她怎么会知道,上天会这样惩罚她年少时的荒唐?
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。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悠长的,熟悉的轻轻叹息,有温暖的手环住我的肩,陡然间,我冰冷的,僵硬的身子被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,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,裹紧了我。裹的那么紧,像要把我完全糅合在他的身体里。是漫天的火焰在升腾,是波涛在汹涌起伏,是盛夏正午灼热的阳光,如无数枝闪亮的金箭,唤醒我,刺痛我,烧灼我……
他把唇贴在我耳垂边,轻轻地说:我把她送回家,就出来追你。我想,就只是跟在你后边,远远地看着你回家也好。可是雨欣,你这一哭,把我所有的坚持和忍耐都瓦解了。
我抱紧他的腰,仰脸看他。痛苦的,怜惜的,有两簇小小火苗在燃烧的眼睛。猝不及防地,他吻了我。
我用全部的生命回应他。从细腻到狂暴,从温存到热烈。这样黑暗的一刻,痛苦与欢乐交缠的一刻,铺天盖地晕眩的一刻。沉河就沉河好了,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又有什么关系?地狱的刑罚再重,有了这一刻也值得啊!
黄河。我爱你。
这样让我忘记自己的感情。我还可以将它称为什么?
好久,他哑声说:雨欣,我也爱你。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爱。
想看你笑,想听你的声音,想亲你眼睛,牵你的手。可我不能,雨欣,我怕破坏你的宁静生活,毁掉你的幸福……
我打断他:你已经破坏,已经毁掉。从你从我手中接过游戏机手柄,从你对我说“雨欣你记着,我叫黄河”,从你在那块木板上写下我的名字,我已万劫不复。
那你离婚。嫁我。
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:你说什么?
离婚。嫁我。
固执决绝的眼睛。严肃到近乎悲壮的语气。
我呆立许久,忽然纵声大笑。
——你以为你是谁?医院里,我就要像古代那些女人一样以身相许?这么老套的故事咱们再演多可笑啊。黄河,你想开了,这样的故事,就像咱们初相识的时候打电子游戏,想玩大可以一直玩下去,但是也只是游戏,随时可以腻,可以关掉。你玩电子游戏那么娴熟,爱情的游戏就是玛丽的游戏,难道你会当真?
他怔怔地看我,不敢置信地看我,让我心碎的眼光看我……柔情渐渐散去,透心的寒冷。
我还是笑,说着连我自己都觉荒唐无耻的话:你也该知道我读书时就什么样的德行吧,像我这样的女人说“我爱你”比说“吃饭了”还容易,你还就当真啊!看你和许依兰那一段还以为你是多能玩得起呢,原来也是这么纯洁的小男生。呵呵,黄河,我不是不喜欢你,可是你怎么也还没有值得我离婚的能耐吧。要不,我给你当情人?
他一把把我推开,在我脸上,留下重重的一巴掌。
我笑着,一遍遍在心里说,黄河,有你这句话,我已知足。
我是鱼你是飞鸟
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
要不是我一次张望 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
你勇敢
我宿命
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
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
(未完待续)
作者简介刘淑兰,笔名舒兰,兰子,70年代生人,爱书成痴,为文而生。曾漂泊南方12载,在那12年,当过代课老师、记者、八股文码字者,年受良师益友的推荐回到家乡进入《今日宁乡》特刊部工作至今。年出版散文集《晚霞中的红蜻蜓》、年出版小说集《落花人独立》、年出版小说集《杜鹃花开与君殇》。年12月加入东莞市作家协会,年9月加入广东省作家协会。
我一直写着走不出这个城市的文字,写得很累,也很彷徨,但我一直未曾在文字中迷失自己。苍海横流,日月更替,只要我坚守,我相信:终有一日,我的文字能走出这个城市!
每日一发,个人原创作品平台,敬请北京治疗白癜风的公立医院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医生